前几日在上海隔离,我的好友宋宋发给我一张昔日照片,说是 ios 五年推荐。我一瞧,思绪万千。那是五年前高二的我,在T校暑校时做晚会主持的照片,我站在台上,好像被世界聆听。而台上的光彩又被摄影记录,从而被我日后的叙事占有,在一遍遍回顾照片时,照片里我和学校细若游丝的关系被反复得坚若磐石。日后让我不得解脱的名校执念,追根溯源,和这张照片脱不了干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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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usan Sontag 在《论摄影》说人们陶醉在非真实本身而是真实的影像,借一张影像宣布对一段历史的占有。这种陶醉,像连锁反应一样,引起我的贪念,而得不到的贪念又会让我憎恶,怨恨,嫉妒。五年前,我从北京回到家乡,如同魔怔一样希望去T校读书,后来做出了激进的选择。而后来事败之后,没能去T校从此便成了我心中的郁结,间歇发作。而之后种种因缘,莫不是因为当时自己的希望 “如果能永远留在这里就好了”。

当时高中生的我,还不明白无常的道理。

无常的道理我最近一个月倒是体会颇深。上个月,导师给我报销,让我借开会名义回家。我窃喜,正好能错过上海台风,哪里料想回了家刚三天,小道消息就说大连要升级中风险,吓得我连夜跑回上海。回到上海,还没得空感慨自己英明,又被强迫 14 天隔离。被隔离当然心里觉得委屈,却发现因为被隔离,无人打扰,我难得偷得两周闲。失马发生在自己身上,没有塞翁的智慧,就只能哭笑不得。

这一遭不仅让我体会到了无常的道理,也让我导体会到了无常的道理,他心里觉得对不起我,过意不去,我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,弄得我俩的关系非常尴尬。恰好最近又是论文截稿,我心里又有大事想跟他说,我俩心里都过意不去,说话就客气得让人无所适从。

我是去年在学校食堂吃饭,吃饭的时候阴差阳错被介绍给了我导师,他感慨我成绩很好之后,又发现我是他老乡,大叹缘分后就把我捡回了实验室。从我进了实验室,就感觉不是滋味,我导一向喜欢吹嘘他带过的历代本科生,都怎样怎样本科发了什么大文章,最后去了什么样厉害的学校,而我作为他捡回来的老乡,那必然也是前程似锦,保准又是优秀毕业生让他增光添彩。虽然浑身不适,但不得不说被他一心培养优秀本科生的心意扰动,便一直待到现在。所以从一开始,说我没贪图能像组里以前的学长学姐的荣耀,那都是假的。这最开始心里的一丝歪心思,却越来越难以收场。随着我认识自己越发清楚,我不得不接受自己不是他想的光宗耀祖的料子,而且我还另有人生志向。只不过话越来越说不出口。

我从暑假开始在我Gerogiatech老板那里做我感兴趣的题目。我暑研老板是个英国佬,虽然是个nerd,却浑身做作的绅士作派,让我非常喜欢。他引用量高,广结善缘,财库充足,可以说就是我理想的 50 岁的我,所以做着做着我就动心了,我想留下来读博。唯二心里的障碍便是前文提到的,我那虚荣的名校情结和我身上为我导光宗耀祖的压力。曾经同学辉煌的去向,以及我和他们细若游丝的关系,让人很容易对自己想入非非。

在纠结要不要留在我暑研老板那里,从而大四解放时,我的前男友又忙着出来为我指明方向。他让我不管留不留,不如先申个腾讯的实习,说罢便给我推荐了一个腾讯做药物筛查的偏学术的组。我心中抗拒的同时,却也因为惯性联系了,被面试辅导后,后来又被一位曾是竞赛天才少年的大叔面试了。面完后,我心中五味杂陈,心想好不容易又自由的时间,却去腾讯实习,又要被「竞赛」祥林嫂管着。我咬咬牙便主动拒绝了这段实习经历。作为为我筹谋的热心群众,我自然给了前男友一个交代。

“我把腾讯的实习拒了“,我发消息说。

“你最近又开始不正常了啊。” 他回。 我看完怒火中烧,但强忍怒意,解释了一句给他听。

“我要是去Georgia读BME,我以后还可能读MD,反正我大概率不会做码农的。“

“那你这儿已经超出我理解范围了"

我心中瞬间消了气,剩下的只是难过和感慨。从早到晚把时间填的满满的,又是暑校,又是暑研,又是实习,又是集训的,我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,一步步走成了理解范围里只有码农一个选项的人,那他这样奔波卖命又为了什么呢。曾经听我诉说梦想和终身志向的旧人,一年间便已把我归为异类。我说给我室友听,室友感慨:大概是为了去腾讯实习吧。

看到旧人的画地为牢,自己很难不审慎地看待自己。

我进入复旦前,曾下定决心过一种别样的精神生活。这几年在学校里大家长式管理影响下,我有多少自信能说我成功地生活在别处了呢?若是对我漠不关心,我反而能被给予难以想象地自由。最怕是利用褒奖来毒害我,再骚动我对于名校的执念,我的贪念嗔恨被滋养,我追求自由的心就被重新锁了起来。

今天白天,我导提前约我,接受他刚上初中的女儿的采访作业。我陪小姑娘聊了半天,怕有代沟,便认真听她说话,好方便随时引导她。她估计看我认真听,便把自己小学奋斗史和盘托出,又差点把她爸历史给我讲了一遍。她说,我导从小是放牛娃,差点被牛踩死,后来上了学校,永远是最差的那个农村小孩,然后奋起直追去了更好的中学,高中,有高考失利,也有贵人相助,毕业后去了煤炭工厂工作,竟然又不甘心回学校读了博士,不起眼的学历最后竟然混成了复旦教授。具体到,说他爸高中进城上学,用大米去交学费,然后路上看到有人掉到河里,就赶紧扔下大米,狗刨去救人,唯一的毛病是,休息日最大的爱好是上班,即使在家里茶余饭后也会看论文。

听完我感触万千,虽然以前就听导师说过他出身不好,怎样奋斗到今日。平时听他总爱说他以前带过的几位传奇学长学姐,但是平日也从不见他不待见组里出身不好的学长学姐,为每个人都认真谋划。另外我也曾高考考砸,后来因为上海的机缘,转学到了复旦,此外,我也一直是每个我待过的学校的「乡下小孩」,所以对我导平日的偏执也好,坚持也好,我都多少能跨越年代的感同身受。我和妹妹聊完后,我导从会议室重新回到办公室,和妹妹拌嘴几句。我突然来了勇气,便把我的顾虑和想法和盘托出了。我说了,我现在暑研的老板非常适合我,我去不了名校觉得白费了他的心血心中过意不去,我心中很纠结。

他不同于往常,第一次跟我苦口婆心地说,我能找到合适的最重要了,没什么比感觉更重要,学校名声什么都是虚的,让我心里不要有负担。离开后,便听他在门里说要带小妹妹去游泳,我如释重负。

晚上回到寝室,有一节外教课。我的外教是 georgia 州的一位独立小说作家,我每周几日和她上课已两月有余。我说了我对我和教授关系的困惑,即是师生,又像员工老板,她说等明天给我找篇文章学习下美国人职场交往规则,我很需要。在此之前,我已和她上了基督教,美国地理,英文诗歌等各种课,和我外教的相处过程中,我心理上与 georgia 的距离也越来越近,名不名校这件事我已想的越来越少,甚至意识不到了。

曾经在我们少年时期种下的各种念头,已在时间的灌溉下,长成参天大树。但我们对待他们的态度,却似对待房间里的白象,熟视无睹太久,久到已经忘记执念的源头。而少年时期,我们对待无常又无法感同身受,以为一切会顺理成章地恒久远,自然对执念愈发坚持。随着长大,我们遭遇越来越多的无常,渐渐接受没有事情会恒久远,心中执念也应该主动消解掉才是。

现在的我只想迅速步入新的成年生活,决然地将青春期的印记甩在身后,因此无需在将生命浪费在为过去买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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